临江仙

“这时会有一个人说话。他会讲一个故事,这样人们就不会害怕黑暗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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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成最后的英雄主义

*柊中心,非典型斐柊斐


 那段时间甲斐隼人总是做梦。梦是现实的延伸。他的老师张开双臂,面朝蓝天仰头倾倒。他笑得释然而快乐,以致于无人愿意打断他,于是他像一只鸟在空中翻飞。甲斐觉得他像鸟,他就真的成了一只鸟。他愉悦地向着大地翱翔,羽毛一瞬间成了红的,最洁净更明艳的红,这抹红拔地而起,自由自在无拘无束,生命在他自己手上搏动,没有人碰得着他。老师讲他的名字,鹰隼击长空,这一刻他自己更像一只鹰。

醒来甲斐洗了把脸,去医院看望老师。

他在住院楼外就见到了老师,他坐在轮椅上,右手被铐在扶手上,看着院子里的樱花树。相乐小姐推着他。他还没病重到不能走路的地步,但警方几乎给了他所有明面上的方便,总得付出点代价,他笑呵呵地接受,完全配合医生和警察的安排。真奇妙呐,这个男人,时而乖戾狂暴,时而逆来顺受。

老师看见他,下意识抬手打招呼,被手腕上的金属阻挡了以后发出一个抱歉的笑容,然后高高抬起另一只手,远远地唤他,朝阳与吉野樱在他背后熠熠生辉,他是整个画面光线的集中点。

不知怎么,甲斐眼睛一酸,在柊一飒的笑容面前几乎要哭出来。

 


这一年的开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。

3年A班的学生们时常来看望他。班长茅野几乎每天都来,有时候柊老师也会吐槽她简直住在医院里。甲斐要照看母亲,但只要时间合适,他就一定来看看他。虽然他很少主动搭话,但对坐在他病床前给他削个苹果这种事情驾轻就熟,一开始老师嘲笑他玩刀还不如自己玩得熟练,在他一刀削完苹果皮没有一次断裂之后就没说过了。唯月签约了一家风评不错的事务所,每次拿自己拍的杂志封面过来,老师都会愉快又夸张地说不错啊你。花恋与莲时常携手到访。里见孤身一人,但背后总跟着个甩不掉的胖姑娘。

柊一飒跟他们聊天,有空也讲讲大道理,他讲道理很有一套,他们知道的,他们也愿意听。有时候他们也走神,像几个月前漫不经心听课的样子,只不过那时是望着未知的蓝天,现在是看着老师的笑容,不知不觉就转过头去仰起脸来,不让眼泪流出来。老师继续笑,他真的很高兴见到他们,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,他在成千上万声讨他的人面前横眉冷对,却在几个学生的眼泪之下溃不成军。

有一回甲斐给他削苹果,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兴冲冲地问墓碑上该刻什么好呢,他这么问的时候眼睛亮亮的,真的动了脑筋在思考,仿佛新买了房子不知该在客厅挂什么画好。甲斐手上一顿,道:Let’s think.好不好?他又摇摇头,还有点不好意思,似乎为这一句刻在墓碑上感到羞涩了。甲斐把去了皮的苹果塞他手里,说你冲我们吼改变吧的时候讲得那么好,要不然就这一句吧。柊脆生生啃一口苹果,又否决了。定来定去又绕回了一开始,最后柊说,反正也没多少人记得我。

甲斐沉默,想起他那天在楼顶说,死亡还真可怕啊……那个表情那么复杂,落寞不甘又全心接受。又听到他说,不知道有没有幽灵的世界,好想看一眼景山同学啊。甲斐笑起来,老师你就算成了幽灵,也一定是只恶鬼。顿了一下又说,就算是恶鬼,也一定回来看看我们啊。

柊长长地啊了一声,算是答应了。


 

这一年的终结也远比想象中更难熬。

甲斐无数次地重复那个梦,带着笑容跃下的老师,与自由翱翔的鸟儿。

在肿瘤进展到临终阶段的时候,甲斐开始后悔救了老师。

在疾病面前,人的尊严多么可笑啊。英雄也罢罪犯也罢,病痛对他们一视同仁。它抽走他身上的力气,让他像耄耋老人一样吃力。疼痛从腹背蔓延,常常使他在夜晚疼醒。他苍白的肤色被黄疸取代,眼圈乌黑。他的体重飞速下降,看上去像披了一层皮的骨架。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变成茶色,他却难以下咽。

美人迟暮与英雄末路是同质的词。

一些学生不再常来了,他们无法亲眼看着一条生命化作腐朽,他们怕哭出声,惊扰了好不容易睡着的老师。

甲斐和相乐小姐跟他们一个个道别。有的人要去东京上大学,有的人在准备出国,有的人要回老家的店里帮忙。这场荒诞的宴席来到尽头,每个人都要踏上自己的长路。

后来柊一天天地枯萎下去。他无法进食了,一根管子从鼻部被引入胃里,给他输送营养和药物。止痛的吗啡让他焦虑暴躁,他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,白天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。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排便。极度痛苦之时他咬着牙伸出手,徒劳地击打空气,像在抵抗什么看不见的敌人。相乐小姐抱着他,茅野抱着他,他的学生们陪着他,他们耐心地劝他放松,温柔地呼唤他,称呼乱乱的,有喊老师的,有喊小飒的,还有一飒,那是他的恋人。

他总会慢慢放弃挣扎,颤抖的胳膊垂下来,他看一眼大家,用尽全力笑一笑,然后合上眼睛休息。

甲斐追悔莫及,他未曾想到人生的尽头如此不堪,他怎么舍得他骄傲的老师受此大辱。就算对手是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,他都相信他的老师会迎难而上,可是疾病呢?他在打一场没有对手的战争,越深入就受越多的伤,他所有的朋友学生与亲人在他身后,却无法替他分担任何一部分。

老师考虑过这一天吗?在他被学生环绕看着蓝天的时候,是否有一刻真的想要跳下去呢?

甲斐突然明白了,他早已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他做打算总是滴水不漏。在他跃下天台的一刻,就把性命交到了学生们的手上,他早就说过了不是吗?“怎么处置我由你们来决定。”

他让他们经受十天的担惊受怕,就把自己的命还给他们,学生叫他活下去,他就听他们的话。他固执地把一切情义清算得干干净净,自己给出去却不记在心上。

那只自由的鸟儿,心甘情愿跳进了学生们的鸟笼中。

很久以后他告诉别人,我的老师是个真正的英雄啊。那人跟他喝着酒,喝到整张脸渗出红,那人说啊我知道,那时候我在网上看完了事件的整个经过,认识了你以后我想,你这家伙真幸运呐,青春时代碰上了平成最后的英雄。

他一愣,说,并不是最后的。

那人固执地跟他争,说,虽千万人吾往矣,我再没见到这样的人。

他笑了。你知道吗?老师炸学校时我不觉得他勇敢,老师与刑警对峙时我也不觉得他勇敢,可他虚弱地躺在那里,跟他的病争夺他最后一点尊严的时候,我想这个人真是勇敢啊,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,就连死神都会被他打败吧。

或许所有英雄的结局,都不过是脱下英雄的战甲,做一个普通人,和衰老与疾病斗争。或许普通人在某个瞬间也是英雄。发生了那样的事件,世界没有多大变化,世界把他亲爱的老师忘在了身后,但老师却坚信,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改变,他就没有白白闹一场。他的英雄坚定得像一个小孩。

回家以后他却大哭,责怪老师说话不算话。君埋泉下泥销骨,却怎么连个回魂的梦都不肯入呢?

翌年夏天甲斐进入护理系学习,一切又回到学生时代,他坐在窗边,微风和煦,授课教师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,她说,这节课讲临终关怀,他从瞌睡中刹那清醒过来,看见窗外两只白色的鸟飞过。那一刻他终于释怀。

从今以后的路,就算没有老师,他也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。

自由的鸟儿,自由的鸟儿,请无忧无虑地飞走吧。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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